一个女同教授的颠覆人生

导读:父母连生了四个女儿。在奶奶看来,如果想要让一切回归正常,必须生一个男孩。我试图以稚嫩的哭闹阻止父母的争吵,结果换来的是严厉的呵斥:“再哭就把你送人!”这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我以为这个充满伤痕的家庭不可能有转机,神却提醒我:不要破罐子破摔,而要破罐子破用。
《境界》独立出品【口述实录】
口述 | 蒙爱 采访 | 淮风
播音 | Annie 后期 | J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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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哭就把你送人!”这句话,如同一道寒光贯穿了我的童年。爸妈晚上吵架时,我总是假装入睡,却从未真正安睡过。我害怕自己一闭上眼,就会被悄无声息地送走,像我那两个妹妹一样,从这个家消失。
我是八零后,名字“胜男”是爷爷取的。在重男轻女的传统里这样的名字很常见,蕴含着长辈那令人纠结心痛的期望。
吵架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我的父母接连生了四个女儿。我上面有个大我三岁的姐姐,下面的两个妹妹,却没能在这个家里停留太久。生完三妹之后,奶奶整天缠着母亲再生一个,两年之后终于生了,结果又是女孩。生小妹的时候,爸妈还特意去算命,说是男孩,爸妈心情大好,可惜生出来又是女孩。奶奶在我家门口一边哭一边捶着泥巴地,埋怨老天爷对她不公。在奶奶看来,这个小家庭如果想要让一切回归正常,必须生一个男孩。小妹的出生让一切变得更糟糕。
三妹出生满月后不久就被送给了远房亲戚,小妹是在两岁多的时候,被城里一户做炉子生意的夫妇领走的。他们家经济条件不错,有两个儿子,想再要个女儿。两个妹妹像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走了,仿佛从未在这个家里存在过,没有照片,也没有多少回忆。
爷爷和奶奶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我爸是小儿子,婚后,奶奶见我妈一直生不出儿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奶奶对父亲的态度,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时时显出一个母亲的失望。
父母吵架于是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小妹还在家里,母亲拉着板车,带着大姐、我和小妹去姥姥家走亲戚。父亲不让去,于是两人在半路上爆发激烈争吵,甚至打了起来。拉扯中,小妹从板车上摔了下来,跌进泥沟里浑身泥水,而父母只顾互相指责,丝毫不管小妹是否受伤。路过的一位小学老师把妹妹抱起来,才暂时中止了这场混乱。老师一走,他们又接着吵。那天我们没能去成姥姥家,太阳落山了才被村里人劝回家。晚上小妹睡觉的时候还在抽泣。
父亲虽然不常动手,但是责骂和体罚是常事。有一次,大姐因为犯了错,在堂屋门口被罚站,整个下午对着面前的毛主席画像和爷爷的遗像。而我也曾因为给小妹煮稀饭时,顺手塞进锅洞里一个红薯,被父亲骂成“好吃鬼”。刚记事的我委屈至极,气得把红薯扔进了猪圈。
母亲因为吵不过我爸,常常忍气吞声,我和大姐也常是沉默的状态。小时候不懂事,我们还哭闹,长大一点就不敢吱声了,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只会引来父亲更重的怒气,带来更多的责罚。
夜里,父母的争吵声仿佛被放大,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听着我们家的不幸。我躺在床上,耳朵却时刻警觉着每一次桌椅响声或是摔门的动静。吵架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有时还会延长到梦里。许多夜晚,我梦见自己拉着父母的手劝架,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开。梦里我哭喊,指责他们不爱我们、不顾我们,哭着哭着就醒了,醒来后脸上都是泪,就跟真实发生的一样。
我曾经试图以稚嫩的哭闹阻止他们吵架。结果换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严厉的呵斥:“再哭就把你送人!”这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上小学不久,我就被过继给了二伯家。那时他和二娘还没有孩子。然而二伯很快就和二娘外出打工了,直到近年退休才回到老家。所以我一直没有跟着二伯他们住,但是这种过继却让我处于无根的状态,家变成了暂住的地方。
多少年里,我都感觉家中的压抑状态,小心翼翼地活着。村里人夸我和姐姐懂事,殊不知那不过是我们的生存本能。看到他们争执,我和姐姐就默默地去淘米、择菜,用忙碌替代恐惧。很快我和大姐就成了家里最小的“顶梁柱”,学会了做饭、洗衣、喂鸭喂猪喂鹅……尤其是母亲一气之下回娘家时,整个家的运转就靠我们两个小姑娘维系。那时候父亲是村里的会计,不怎么做家务。他回家看见院子乱了,锅里没饭,就会冷着脸说一句:“这么点事都不会做,养你们干什么?”
有一次,爸妈吵完架后,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做饭,眼眶通红。我默默走过去帮她洗菜,她边切菜边哽咽着说:“你和你姐只要听话,妈妈活着就有盼头。”这句话就像一把菜刀,划开我心里那个孩子最后的防线。我第一次意识到,母亲的坚强其实不过是为了我们咬牙支撑。她在婚姻里挣扎,却舍不得放下我们。
有一天下午,父母吵得太凶,我跑出家门,一个人钻进田埂下的草丛里,躲在那里不动。我心里想着:如果我就这样消失了,爸妈是不是就会停止争吵?是不是会因为我的失踪而和好?到了傍晚,我听到爸妈在远处焦急地找我,母亲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得意和安慰,原来我在他们心里还是有点重要的。回到家时,我看见桌上还留着我的饭菜。父母没有骂我,反倒沉默了。
那个自尊里裹着委屈的男人
大姐初中毕业后就去上海打工。家里只剩我一个孩子陪着爸妈。那时我也读了初中,需要住校,周末才回家。
回家碰到他们吵架,我不再像以前那样退缩。有一次,他们又因为家务琐事争吵起来,我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说:“你们能不能别吵了?这还算是家吗?天天吵,过不过日子了?”父亲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反抗,我清楚得记得他看到我反抗时那种惊讶的表情。那一次,我不只是为了劝解,而是说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愤怒。母亲听我说完,瘫坐在地上落泪。
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他良心发现的时候,或者不吵架的时候,也有温柔的一面。赶集买菜的时候,也会给我们买好吃的,也会带着我们一家去邻村看露天电影。
父亲特别爱吃柿子,有一年秋收,我见他和母亲在田里忙活辛苦,就自作主张上树摘了一大筐柿子,放在纸箱里和几个苹果一起烘着。父亲回家后还夸我懂事。这样的时刻总是让人感到很幸福。
2002年,是我们家发生变化的一年。这一年,我们家迎来了弟弟,当然,不是母亲生的。其实早年在生完小妹后,家里就曾打算再生一个男孩,但父亲的村干部职位本来就靠托关系才保住,再生只怕职位不保,几番权衡才放下念头。父亲是村里的会计,也算是个致富能手。他带着村民种桑养蚕,也种过桃子。
直到2002年,家里手头宽裕了,父母托人从合肥收养了一个弃婴,是个未婚妈妈留下的孩子。弟弟来我们家时已经半岁多。弟弟的到来像一道缝补剂,让家中多年来的紧张气氛稍稍松弛。只是我爸的工作再没保住,只能回家种地。但家里吵架变少了,多了几分欢声笑语。放假回家时,我会带着弟弟一起玩。他学说话的时候,开口叫我“姐姐”;学写字时,歪歪扭扭写下的“姐姐”两个字,都会让我惊讶和开心。
我高中毕业后学了电脑,和打工回来的大姐在镇上开了一家打印店。后来,种田没收益,爸妈带着弟弟去镇上读书,开起了饭店。那几年,大姐和我相继结婚生子。镇上的教会很兴旺,有街坊邻居向母亲传福音,她觉得信主好,就传福音给我和大姐,我们陆续开始聚会,也逐渐理解了母亲所说的那份平安。
我们试着向父亲传福音,但是他总以生意忙为由,我知道,其实是他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去,那个自尊里裹着委屈的男人,还没学会如何面对自己的软弱和失败。信主后,我渐渐明白了一些过往无法解开的结。尤其是在我们这个以“男孩”为目标的家族中,父亲活得格外憋屈。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脾气大,性子火爆,嘴上从不留情。晴天霹雳般的变脸、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是她的教养方式。堂哥脾气也很犟,爱跟我奶对着干,我大伯离他们家住得近,我经常看到堂哥被奶奶追着满村跑。有时被抓住了,我奶一个耳光就抽过去。
奶奶对我们几个姐妹的嫌弃更是写在脸上。奶奶挖苦父亲:全家人就你没本事。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发出来的无名火,都是从奶奶那里受的气。父亲也是重男轻女文化的受害者。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生病过世了,十年前奶奶早晨做饭时直接倒在了柴火堆里不省人事,死得很突然。
几年前,爸妈年纪大了,再加上生意不好做,就把饭店转手了。不久之后,父亲突发脑溢血后导致半身不遂。这时我们劝他去教会,他才愿意去。突如其来的打击,把一家人重新聚到了一起。父亲老了,说话结巴了,行动迟缓了。他一拐一拐地走进聚会的地方,望着讲台时的眼神里竟透出我从未见过的平静。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陌生地看着他,这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他终于放下了那些年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走进了天父的怀抱——那位不因我们有没有儿子、不因我们失败多少次就弃绝我们的天父。而我也在饶恕和被爱中,开始爱这个破碎又真实的家。
要破罐子破用
我们一家人能信主,对我来说至今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曾经我以为,这样一个吵吵闹闹、充满伤痕的家庭,不可能有转机。但神的恩典就是这样出人意外。
从小耳濡目染,吵架对我而言就是灾难的预兆。我成了一个非常怕吵架的人。可是人生哪有不吵架的?尤其是我自己也成了妻子、母亲之后我才明白,真正的难,不是如何维持表面的和平,而是如何在争执之后依然选择彼此相爱、彼此饶恕。
有时我也很难开口说“我爱你”这句话,哪怕是对我最亲的人。我曾和丈夫争执、跟父母顶撞,也曾在冲动中说出刺伤家人的话。信主之后我才看见,那些争执背后其实常常藏着我的骄傲和自我中心。主耶稣让我开始学习怎样将自己的心柔软下来,怎样放下自己的“对”,去服侍我的家庭。
感谢主,丈夫因着家庭氛围的改变和教会的影响,也信了主。如今,我们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在镇上生活。我在一家母婴店工作,主要卖奶粉,工作中也接触了很多新手妈妈。她们中有的患有产后抑郁症,有的刚生完孩子就离婚了,有的孩子患有先天疾病,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建了一个妈妈群,盼望能在这个工作环境中,借着聊天、鼓励、代祷,把福音传给这些妈妈们。
我的两个妹妹,三妹已经出嫁了,没有和我们来往的意愿。小妹虽有联系方式,却从未相见。我时常为她们祷告,求主亲自去寻找她们,让她们也能得着那真正的属天的身份。血缘联系虽然中断了,但神的恩典却能连接我们未竟的情感,而我的弟弟,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却因着主的爱,相处得更好了。
我渐渐明白,家庭虽然不完美,却是我们在地上彼此联结、获得快乐与意义的最重要的土壤。主看重我们的家庭关系,藉着饶恕斩断我们与家人之间的苦毒,让我们学习彼此相爱的功课。受过家庭的伤,我们也更渴望在神的家中得到医治与重建。
我们家的老房子还在,偶尔我会带着孩子回去看看。去年回去时,心里充满感慨。儿时玩耍的院子已经长满荒草,曾经罚站的地方,杨树已经长得老高。那些难忘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但因为主的爱,我们的罪已经被祂涂抹。神没有赐给我一个稳定的原生家庭,却让我学会珍惜那些在基督里与我同为一家的人。
教会的传道人讲道时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破裂的罐子,存不住东西,但如果把这个罐子沉入神爱的活水池中,那些裂缝就不再是缺陷,而是爱的入口。所以,不要破罐子破摔,而要破罐子破用。”那一刻我热泪盈眶,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残缺的、不被爱的,原来那些被伤害的经历、被羞辱的记忆,并不是神要抹去的,而是祂要用来医治、使用的。
这是我这几年亲身体验到的,神没有嫌弃我的裂痕,反而正是透过这些裂痕,祂的爱一点点渗进来,让我渐渐学会去理解、接纳、饶恕,也去分享。祂不是寻找完美的人,而是寻找那些愿意被祂修补、被祂使用的器皿。
片尾曲:《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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