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一个13世纪的西班牙修士是这样解读伊甸故事的：绝不能让女人教导男人，女人曾教过一次，然后整个世界就毁了。17世纪威尼斯的一个修女勇敢地写道，“从现在起，男人会把他的失败归咎于你。”从《封神榜》里的妲己，到《鹿鼎记》里的陈圆圆，如果不是后来有个词叫厌女，我们还以为红颜祸水是国粹。
《境界》独立出品【主编连线】
文 | 刘阳
扫码奉献，同作主工
在广袤无垠的地球上，世界上唯一的男人从酣睡中醒来，望向唯一的女人：她那么懂我，好像是我的一部分，同时又是一个独立的不同的个体，有自己的特点和我所不具备的美好，真是幸福得让人要么叹息要么写诗。男人遂口占一绝，吟出了人类第一首情诗：“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他们原本是合一的，分开了各自都不完整，所以人心里有一种完形冲动，去追寻失去的部分，寻找那个与我对应的人。亚当心中涌动着最深切的情感，渴望与爱人的生命交织、彼此共融，在生活和工作中共同决策、分工配合，找到生命的整全。
两个人谈了一场全宇宙最纯的恋爱，现代情侣通常引发冲突的变量全都不存在：他们没有原生家庭问题，相反，他们是我们所有人的原生家庭；他们不会因为经济压力就“贫贱夫妻百事哀”，因为伊甸园里衣食无忧；他们不会因病返贫、因病分手，因为当时还没人生过病；俩人的感情也不受人情世故的影响，社牛社恐没所谓，总共园子里就俩人。
后来一些男权拥趸和女权主义者都希望可以从这对原型关系中搭建一个符合自己主张的权力架构。但圣经只说“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没有在男女之间分高下，而是关注人在宇宙中的角色、一起承担的功能。就像耶稣宣告神国福音的时候，门徒忙着争夺老大，耶稣却回答他们，大家都是仆人。谁想做家里的头，就去洗家人的脚。
复盘伊甸疑案
这种美好的关系很快就遭遇挑战。蛇出场了。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 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蛇没有一上来就直接否定神的话。神对亚当说的原话是，“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这句话里有两个重点，一是应许：各样果子随意吃，自助大餐；二是禁令：只有这一种不能吃，因为吃了必死。
蛇用一个类似俄罗斯套娃的话术设了一个局。套娃的第一层夸张地给出一个明显错误的描述：神不让人吃所有的果子。如果只有这一句，人听了之后立马会警觉，因为这句和神的原话刚好相反，神不许吃的只有一种。蛇的狡猾就表现在它在外面加上了套娃的第二层：神岂是真说，神真的说过这种话吗？它用否定式的提问把自己歪曲神话语的意图掩盖了。
这个套娃就是蛇抛出的诱饵，它故意用一个明显的漏洞来引战，吸引人进场与它辩论。人的第一反应是，神哪说过这种离谱的话，简直开玩笑，我必须得出手了！在此之前，神与人的关系很单纯，神说话，人顺服；神用话语创造，说有就有，命立就立，人安静在神话语的权能面前。现在蛇引诱夏娃纠正它的错误，于是神的言行第一次成为人类的认知和判断对象，人第一次有了一个公开的机会对神是否说过做过某事给出自己的结论。蛇的话虽然在事实上抓不到毛病，但它骄傲地随意摆弄神的话做语言游戏，散发出浓浓的怀疑和讥诮的气息，只要人进场就会被沾染。这是辩论对辩论者的伤害。
没有警觉的夏娃当然要纠正蛇的错误，但她的复述和神的原话相比有两处细节出入：一、夸大了禁令的范围，让禁令显得不合情理，摸都不行，有点过分了吧；二、弱化了犯罪的后果，“必定死”变成了“免得死”。这些程度、情绪上的微妙区别，不是对主要内容的篡改，却在琐碎细节里传递出一种轻忽：不顺服的后果是必死的结局，而不是可能会死的或有风险。因为神说话的时候夏娃不在场，亚当是唯一直接听到的人，所以夏娃的复述很可能是亚当告诉她的。至于亚当是如何转述的，经文没有交代，没有文字的口口相传本来就容易出现偏差。
夏娃的话被蛇抓住了漏洞。“你们不一定死！”蛇趁机塞进来更多的怀疑，诱使两个人怀疑神的良善：神不是为了你们好，而是怕你们拥有祂一样的智慧。最终两人都上了当，吃了不该吃的知识树的果子。知识树的果子可以分辨善恶，神为什么不让人吃？这个果子所代表的是如同神一样的分辨力和判断力。但就像父母不会让儿童开车，孩子还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我们需要忍耐，经过学习和试炼，顺服神的时间，生命成熟才能够善用能力，不然就会自以为是、被骗上当。神说他们吃必定死，不是像吃了毒药一样马上就死，意思是一旦吃了，结局就是死。
亚当夏娃的婚姻在第一次面对重大挑战时就失败了。复盘这个过程，我们留意到，神是用明晰的话语创造，蛇却用模糊的话语混淆、挑拨。这么大的事情发生，男人始终没说话，女人说话的时候附带了许多情绪化的表达。双方都留下破口被魔鬼攻击。
千年甩锅现场
当神来问责，他们的蜜月可能还没结束就开始互相甩锅，甜蜜的情话变成了互相推诿的小作文。之所以有推诿的空间，表明事情的发生有责任模糊或者说责任共担的地带。普利策奖得主格林布拉特专门写了一本四百多页《亚当夏娃沉浮录》，细致梳理了这口锅怎样在空中飞了几千年。
一个13世纪的西班牙修士是这样解读伊甸故事的，他说，绝不能让女人教导男人，女人曾经教过一次，然后整个世界就毁了。17世纪威尼斯的一个修女勇敢地写道，“从现在起，男人会把他的失败归咎于你。”不久，她的书就成了禁书。
的确，很多人认为女人是罪魁祸首，因为最先被骗的是女人，其中不乏教会史上的名人。然而作为华人，我们却发现这个解释竟也非常符合中国传统男人的三观，从《封神榜》里的妲己，到《鹿鼎记》里的陈圆圆，倾国倾城、红颜祸水。如果不是知道后来有个词叫厌女，我们还以为这是国粹。可见，不是基督教鼓吹厌女，而是所有渣男都怀揣同样的梦想，西方男人刚巧可以把心中的毒蘑菇寄养在牧师的办公室里。
估计夏娃也很委屈，我招谁惹谁了，是蛇主动找我说话的呀！我们尝试从蛇的角度想想，首先，蛇可选的受害人就不多，全宇宙总共才两个目标客户。再者，蛇那么狡猾，它一定选容易得手的人骗。亚当直接听到了神的话，夏娃只是听到亚当的转述，如果要让人怀疑神，你说找谁得逞的几率大些？当然是夏娃，因为她获得的是二手信息。
另一个常常被忽略的细节是，当夏娃被骗的时候，亚当从始至终一直在场。蛇一开始说话用的就是复数“你们”，那个情景好像蛇站在夏娃面前，脸却扭向亚当，嘴对着夏娃，眼睛却瞄着亚当。新译本对3章6节的翻译比和合本更精确，女人把果子“又给了与她一起的丈夫”。经文没有解释为什么亚当不站出来纠正夏娃，和她一起对抗蛇。喜欢写诗的人，似乎怯于争战。
再换个角度，神在男人之后创造女人作为帮助者，学者早就说过，帮助者要能帮到人一定得有两把刷子，不然你也不容易帮到你老公啊。华人历来喜欢卷，总以为排第一就最牛，但旧约的文化背景里，最后被造出来的才是杰作。妻子是帮助者，但不是替代者、取缔者。亚当确实没说话，可是你也没问他呀！你了解你老公，他自打念完那句诗就没说过让你印象深刻的话对吧，你可以更智慧、主动给丈夫说话的机会是吧？既然神看着一个人管理世界不好，那就意味着婚姻里所有决定从此都是你们双方的共同决定，需要开放的决策过程。
美国有牧者专门写了一本《沉默的亚当》，反思男人这边的问题。看到亚当这么快就从诗人变成甩锅侠，实在令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羞愧。这份富于意味的沉默也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我们常常以此逃避责任、体贴自己。
套用一句耳熟的话，亚当和夏娃不过是犯了每个男人和女人在类似的场合都会犯的错误。最终的局面是：女人先上当，男人先甩锅；一吵几千年，毒蛇乐呵呵。同一个错误，造成了双倍的伤害。
从此人类在伊甸园外陷入丈夫辖制妻子、妻子论断丈夫的循环，在亲密关系里体会苦毒与孤立，比一个人的孤独更可怜。直到耶稣的出现，耶稣是末后的亚当，他也被撒旦试探诱惑却从未上当，他背起所有人的锅，在所有人的软弱失败跌倒中找到自己的责任，并甘愿为此付上代价。
曾经在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一起打理园子，一起敬拜，一个出口，一个领受，他们是彼此最好的同工。旧约多处提到以色列人无论争战还是敬拜，最佳状态总是众人聚集、如同一人。今天，婚姻、家庭乃至教会，能够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幸存并成为见证，不是因为我们坚定地确立了家庭和教会里成员的等级架构和权力划分，而是靠着神的恩典，重拾荣耀神的异象。不是用我们的完美幸福荣耀神，当人最不能荣耀自己的时候才可能荣耀神，因此我们夸口自己的软弱，活出福音的奥秘，让我们的家和神的家成为最善于认错而不是甩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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